墨洛温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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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俞亮时光】晚来天欲雪

他们属于彼此,OOC属于我

武侠AU,1w5k字一发完。

这篇送给 @malko !感谢陪伴!❤!

【NOTE】架空世界,不切实际。土洋杂糅,生冷不忌。设定乱来,没有考据。一切以“爽”和“甜”为第一要义,如果和历史常识有所出入,那以我为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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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来天欲雪

(一)

宏嘉二卝十卝年的这个冬天冷得出奇,立冬之后,连江南都已经断断续续下过了几场雪。

天色已经暗了下去,盘旋在笠泽湖上的风凛冽刺骨,连缥缈峰上常年盘踞的缭绕云雾都被吹散了,山峰在傍晚的昏暗天色里显露卝出刀刻斧凿一般的苍劲轮廓。

时光在冷风里缩了缩肩膀,兔毛领子蹭在脖子里,有点痒。

不远处传来一声树枝断裂的轻响,时光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瞄了一眼——随即攀着身边大槐树的树枝向上一窜,轻巧地倒翻而上,把自己藏进了大槐树两根粗卝壮树枝之间的空隙里。

下一刻,两个穿着短打的少年提着灯从不远处的一块巨石后面转出来,径直走过了时光藏身的槐树,什么都没有察觉。

时光眨眨眼睛笑了一下,等他们两个走出去一段距离,这才轻手轻脚从树上下来——他也没有多做逗留,顺着狭窄的山路向山脚跑下去。

穿过一片茂卝密树林,再越过一条小溪之后,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山脚下的一片盆地,整齐地排列着房屋和塔楼,此时正升起炊烟,亮着灯火。

笠泽西山七十二峰,缥缈峰脚下藏着一个小盆地,在群山环抱的天然屏障里紧闭着山门——自从几十年卝前开罪了朝卝廷,极意剑派就一直远离市井人群隐居于此,潜心武学,鲜问世事。

眼下正是用晚饭的时间,时光估摸卝着自家老卝师和师卝兄们应该都在各自房里,只要在查岗的人发现之前摸回去——

他顿住了脚步,知道坏事了。

洪河和沈一朗正站在路口,各自缩着脖子,像两只大气不敢出的鹌鹑,而他们身后……他的师叔朱大勇抱着手臂,面色不善。

时光:“……”

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在等他。

再偷偷摸卝摸也没什么意义了,时光叹了口气从树上下来,顺着大路朝那三个人跑过去。

“快点!”朱大勇远远地朝他咆哮,“磨磨蹭蹭的,你中午没吃饭啊?”

时光抽卝了口气。还别说,他是真的中午没吃饭,那时候他正在吴中城里满街找酒楼呢。

但是这话是不能说的,他加快了脚步冲过去,停在朱大勇面前的时候还分神朝洪河和沈一朗丢卝了个眼神——不是说好今天他不回来吗,怎么回事啊这是?

洪河噤若寒蝉,摆口型示意自己也不知道。

“一眼看不住你就野得没边——身上这是什么味,又跑到城里偷吃什么东西去了?”朱大勇点着他,“翅膀硬了,山门关不住你了是不是?”

时光抓了抓后脑勺,原本滚了一天已经有点凌卝乱的发髻被抓得更乱卝了。

“也……也不是,”他说,“其实是——”

“是我的错。”沈一朗突然接过了话,“昨天许厚师卝兄伤了脚,是我和时光商量着偷跑下山去吴中城给他买点零嘴……师卝兄一直喜欢城南居的酱猪手,正好补一补……”

朱大勇眯起了眼睛,沈一朗越说越没底气,最后声音小得听不见了。

“你和他商量?”朱大勇明显没信,“他俩和你商量的吧?”

时光:“……”

朱大勇翻着眼睛叹了口气。

“一群小兔崽子,回头再和你们算账。”他没好气地说,“你买的酱猪手呢?拿出来。”

“不是,师父——”

“快点!”

时光磨磨蹭蹭从跨在身后的包里掏出油纸包好的食物,递到了朱大勇手里。

“您看我这……买都买回来了,您要怎么罚我都行,这东西不然就……还是给师卝兄送去吧?”

朱大勇没理他,顺手拽住了刚好从旁边经过的梁乐,把那油纸包塞到了他手里。

“拿到厨房热一下,然后给你许厚师卝兄送屋里去。”他对梁乐吩咐了一句,随即转向时光他们,“你们三个跟我走。不是长本事了吗?正好,过来给我卝干点活。”


时光满以为他们不是要去打扫马厩,就是要去绕着缥缈峰跑圈,最好的后果也得是不许吃晚饭,结果朱大勇一路把他们三个带到了他自己屋里。

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和三副碗筷,他们的另一位师叔班衡也在,站在窗边心事重重的样子,完全没有要吃饭的打算。

另一头的矮榻上还躺了一个人,被床帐遮着看不清是谁。矮榻旁边坐着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姑娘,穿着水绿色的长裙,头发有点凌卝乱,但是神色非常镇定。

见他们进来,她起身行了一礼。

“坐,”班衡指了指摆着饭菜的桌子,叹了口气,“晚饭没吃吧?边吃边说。”

时光:“……”

他觉得这个场面应该是个鸿门宴。

大概是看他们都不动,朱大勇在身后一人踹了一脚。时光龇牙咧嘴去桌边坐下,也没动筷子,看了看坐在矮榻旁边的姑娘,又看了看班衡和朱大勇。

“那什么,两位师叔……”他深吸了一口气,“不然还是给个痛快吧,到底是什么事儿啊?”

班衡和朱大勇对视了一下,朱大勇径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灌了下去,对班衡扬扬下巴:“你来说。”

“你们三个下山跑一趟,”班衡对时光他们说,“护送这位林灿姑娘去松江府。”

时光跟洪河和沈一朗互相看了看,彼此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费解和莫名。

“师叔,我们门派不是不跟外头来往吗?”洪河问,“这怎么还开始跟镖局抢营生了?”

朱大勇从班衡身后做了个威胁的动作,洪河从善如流,马上闭上了嘴。

“这位……林姑娘,”沈一朗有点迟疑地说,“令尊是不是……”

“家父林厉。”林灿低声说。

时光倒抽卝了一口气,不明白一代刀法宗师的千金怎么跑到自家门派来了。

“林姑娘名义上是去松江探亲,其实真正要送的是一本账簿。”班衡慢慢地说,“这本账簿是九王爷私自运送售卖食盐的重要证据,一定要及时送去松江府。”

时光眨眨眼,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

“林老前辈为了掩人耳目,让你用探亲的名义去松江府送东西,结果还是半路被九王爷的人袭卝击了,是吗?”他问林灿。

“嗯。护送的几位师卝兄都受了伤,如果不是正好遇到朱前辈仗义相助,只怕是……”林灿点点头,她说得不紧不慢,一点也看不出刚遭遇过性命攸关的殊死搏斗,“也是他带我们来这里暂时休息养伤的。”

“但是账本还是要尽快送去。”朱大勇接上了话,朝时光他们一扬下巴,“我们已经插手了这事,也没有半路放着不管的道理。你们几个跑一趟,今卝晚就出发,抓紧把账簿送过去吧。”

时光三个人面面相觑。

“对了,把你们白师卝姐叫上。今天袭卝击林姑娘的那伙人我没留活口,没人知道这件事。”朱大勇接着说,“白潇潇假扮林姑娘,你们快去快回,赶紧把那个烫手山芋给我扔了。”

林灿咬了咬下唇,班衡从后头捅卝了朱大勇一下。

“你注意点,怎么说话呢!”


(二)

空气里冰凉的湿意渐渐散了一些,清晨的雾气仍然厚重,但是东方的天边已经亮起了一线鱼肚白。

长长的一夜已经过去,天快要亮了。

时光躲在悬崖下的一丛灌木后面,深吸了一口气,后背用卝力抵着石壁,咬紧了牙关,右手食指和中指发力,夹卝着楔入左臂的一枚暗器拔了出来。

尖锐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抽卝了口气,但是总归是忍住了没有发出声音。他随手扯了一片衣角,隔着衣服扎紧了伤口。

他刚刚从一场围剿里脱身出来,但是现在还没到可以放松卝下来好好休整的时候。

刚才从周围还有人在搜索山林,而他并不确定对方的人数。

敌明我暗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局面,何况他现在孤立无援,身上还带着那本要命的账簿。

四个人的目标还是太大,丑时刚过他们就被追来的人发现了。混乱里沈一朗和白潇潇都受了不轻的伤,洪河不得不带着这两人先撤回去。

眼下就只剩下了时光一个人继续把账簿送往松江府。

他屏住呼吸,提了口气身形一纵,从藏身的树丛里跃起,反手在深厚的岩壁上借着巧劲拍了一掌,身卝体就有了在半空用卝力的余地,笔直地窜进了旁边另一棵油桐树的树冠里。

整个过程悄无声息,正停在树冠上的一小群鸦雀完全没有被他惊动。

时光双脚在树冠上轻轻一点,借力跃起之后攀着头顶的另一根粗卝壮树枝把自己荡了出去,这次稳稳落在了几丛海桐之间,悄悄在枝叶里隐没了身形。

天色正在一点点放亮,晨雾也渐渐淡了,隐藏自己正在变得越来越困难,时光知道他得抓紧一点了。

但是同时,左臂上那道伤口的肿卝胀感正在越来越明显,钝痛正顺着筋脉向肩膀和小臂蔓延,他已经明显感觉气提不上来,胸口满是滞涩。

那枚暗器八成不怎么干净。

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,时光感觉了一下,自觉并不是什么致命的东西,索性直接从随身应急的药瓶里摸了一粒药丸塞卝进嘴里,观察了一下周围,继续赶路了。


晨雾终于彻底散了的时候,时光已经距离山口不太远了。如果不出意外,他应该能在正午前摸卝到吴淞江。

到达吴淞江就意味着暂时可以松一口气,至少也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处理一下伤口——眼下已经到了年根上,行脚做生意的人们都赶着这时候挣点钱,官道上来来往往都是运货的船只。

只要随便找一艘船混上去——

脚下突然一空。

时光猝不及防,强行提了口气,想把自己重新拉回树上。剧痛狠狠撞上胸口,他眼前一黑,手上松了力气,毫无办法地摔落下去。

万幸下面是茂卝密的灌木丛,他径直落进去也不会添什么新伤,只是身卝体落下去的同时,时光听到离自己不远处传来了其他的声音。

那是有人从树冠之间掠过、脚尖轻轻点在树木枝干上的细微动静。他深吸了一口气,把翻涌的内息压下去,撑起身卝体——而来人已经到了近前。

迅疾的风从身后直扑过来,时光想都没想,腰间的长剑铮然出鞘,人回身的时候,雪亮的剑光已经划出一个弧度,锐不可当地直逼来人咽喉。

飞掠过来的人猛地顿住脚步,稍稍向后仰避过他的剑锋,随即右手向身后一探,一柄剑就滑卝到了他手上——这柄剑没有出鞘,他直接用剑鞘格住了时光的剑。

时光愣了一下,而来人这时候也站定了身卝体,抬起目光看向他。

那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清俊少年,穿了一身黑色直裰,虽然有过刚才一番过招,但是对方此时头发衣服倒是分毫不乱,像个刚从自家书房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——如果不算此刻他手里那把长剑的话。

时光:“……”

他当然认识这是谁。松江府羲和楼的小公子、剑圣俞晓暘的独子……俞亮。

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五年卝前,那时候还是小孩子的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动上了手,最后没分出胜负,又谁也不服气谁,约好下次见面再一决高下。

大概是不打不相识,后来两个人反而成了朋友,隔三差五见到了面总会切磋一二。

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
俞亮朝他轻轻一点头:“好久不见。”

时光放下了剑,刚才紧绷的肩背松懈下来,一直提在嗓子眼上的心终于稍微放下了一点——他不知道俞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,但是莫名笃定自己不是孤军奋战了。

这口气一松卝下来,时光突然就觉得视线有点模糊了,树林、天空和俞亮都在他眼里逐渐变成模糊的色块,接着黯淡下去。俞亮似乎在叫他的名字,但是他用尽了力气,也没有把回答说出口。

长剑脱手,他几乎是毫无办法地栽了下去。

下一刻,一双手臂撑住了他的身卝体,他感觉自己撞上了谁的胸膛。但是残存的意识已经不足以支撑任何思考了,他只知道自己闻到了一点点浅淡的冷香,像是早春乍暖还寒时最早开放的玉兰花的味道。

这个味道他闻到过……那是……俞亮身上的……

意识沉入黑卝暗里,他最终还是放任自己失去了知觉。


俞亮喊了时光几声,没有任何回应。他把时光的手臂拉上自己的肩膀,腾出另一只手探了一下时光的额头,摸了一手的冷汗。

俞亮皱着眉头抓过时光的手腕,扣住了脉门——脉象很乱,紧卝贴着指腹的脉搏起伏快而虚弱。

他之前看到了时光左臂上的血迹和扎紧的布条,知道这人受了伤,但是没想到这么严重——多半是兵器上淬了毒。

再走下去已经不可能了,到吴淞江还有相当的距离,俞亮没有自信能带着一个昏迷的人躲开追捕赶路。

虽然会耽误一点时间,但是眼下更重要的,还是要尽快找到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——万幸,他确实知道这附近哪里可以暂时藏身。

他躬下卝身把时光背起来,确认周围安全,这才放轻了脚步,身形一闪,就躲进了一旁的茂卝密树林里。

时光在他走动的时候有点被惊动了,俞亮感觉到他幅度很小地挣动了几下,原本垂在胸前的手臂稍微收紧了。

“账簿……”

时光呓语似的低声说。

“我知道。”俞亮拍了拍他的手臂,“你放心吧,后面的交给我。”


(三)

时光醒过来的时候,最先感觉到的是从眼睑透进来的微弱的光。

似乎是有人在他床头点了一盏灯。

接着他嗅到了一点陈腐的气味,像是陈年的木材和织物混合着尘土才会有的味道。

等一下……为什么他会躺在床卝上?他不是应该……?

记忆回笼,时光一个激灵,眼睛都没有睁开就翻身要起来——被一双手用卝力按住了。

“你别乱动。”有人在他头顶冷静地说,仍然按着他的肩膀,“当心牵扯了伤口。”

时光眨了眨眼睛,又眨了眨眼睛,终于在摇曳的橘红色灯光里看清了床边的人。

俞亮正俯身看他,一手压着他的肩膀,另一手拿着一条沾了水的布巾。

而他显然是躺在一间屋子里,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,而屋里点着灯,甚至还燃了一个火盆。

时光:“……”

这是什么情况?

俞亮不由分说,把手里的布按在了他额头上,突如其来的凉意让他忍不住抖了一下,这次彻底清卝醒了。

“这怎么回事儿?我怎么了?”

“暗器上淬了毒,”俞亮指了指时光的左臂,“你没有及时处理,还用轻功赶路,加速了发作。不过放心吧,不是什么厉害的毒,解毒的药也给你吃过,休息到明天就没事了。”

时光坐起身,那块湿布子从额头上掉下来,被他一把接在手里。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确实还有点头晕,但是堵在胸口的滞涩和憋闷感已经基本消失了。

有人——显然是俞亮——帮他脱了厚实的外衣,也处理过他手臂上的伤口。但是原本放在中衣胸口暗袋里的那本账簿也不见了。

“你有没有看见——”

“账簿在那里。”俞亮像是知道他在干什么,没等他说完就指了指枕边,“我知道,我也是为这件事来的。”

时光一回头,看到那本账簿就好好地摆在他枕头旁边,甚至还被人压平了卷起来的书角。

时光愣了一下:“你说你也是……?”

“九王爷府上贿卝赂盐官、打点上下关系、私自售卖食盐,我父亲和林厉前辈都在追查这件事。”俞亮说,“这次林前辈拿到了这本账簿,决定秘密送到松江府交给‘幽玄’的事,我父亲也知道。”

“幽玄?”

“你不知道?”俞亮有点惊奇地看着他,“桑原前辈一手建立起来的密探组卝织,和上面的人也有关系。桑老前辈最正直仁义,这份证据送到他那里是最稳妥的。”

时光点点头哦了一声。

“所以父亲派了我和方绪师卝兄过来接林姑娘,但还是被九王爷的人抢先了一步。”俞亮说,“我和师卝兄一路赶到笠泽西山,没找到林姑娘,反而半路遇上了洪河他们,这才知道你独自来送账簿了。师卝兄留下断后帮我们解决追兵,我就先过来追你了。”

时光眨了眨眼睛。

“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?”

“也没多久,你从树上掉下来之的时候,我刚找到你。”俞亮笑了笑,“后来你晕过去了,也没法带着你赶路,我就先带你来了这里。”

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

“兰因寺。”俞亮说,“住持和我父亲关系不错,我从小就认识他。这座寺卝院已经搬到佘山去了,留在这里的是废弃掉的旧址,我小时候来玩过几次。”

时光看了看自己包扎妥当的手臂,又看了看俞亮,这次彻底把悬着的心放下了。

“那可太好了。”他叹息着说,重新倒回枕头上,因为牵扯了伤口而皱起眉头,“说实话,我摔下去那会儿真的在想,万一这账簿送不到可怎么办。还好你们来了。”

俞亮笑了笑没再说话,俯身把火盆拨得旺了一点。

“也不用等明天了吧,”时光接着说,“我觉得我也没什么事了,咱俩不然这就出发?我睡了多久,现在什么时辰了?”

俞亮处理完火盆,走回来从时光手里拿过那块湿布,再一次放到了时光头上。

“我们明天再走。”他笃定地说,“不只是毒还没解的问题,那暗器也不太干净,伤口有点发炎了,你在发烧。今卝晚就好好休息吧。”

时光:“……”

被俞亮这么一说,他才感觉到自己确实有点乏力畏寒,眩晕感也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。

“现在申时刚过,”俞亮接着说,“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吧?饿不饿?”

时光简直目瞪口呆。

“什么……我要是说饿了你还能凭空变出晚饭吗?”


俞亮当然凭空变不出食物,不过时光醒过来之前他出去转了一圈,一方面是确认环境安全,另一方面……顺手打了一只野兔子。

两个人就着火盆里熊熊燃卝烧的炭火,把兔子剥了皮架上去烤——时光试图只用右手给兔子剥皮,险些把兔子整个挑飞到火盆里,之后俞亮就把他打发回床卝上等着了。

他在烤兔子的间隙侧头看了时光一眼——大概是伤了手不方便盘发,时光没有再把散掉的发髻重新盘起来,就把头发随便捋到脑后,盘着腿,没有受伤的右手架在膝盖上托着下颌,正笑眯眯地看着他。

油灯不算明亮,暖黄卝色的光晕让时光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柔卝软,长剑出鞘时候的锐利锋芒都敛了回去。他接住了俞亮的目光,朝俞亮歪了歪头。

俞亮:“……”

他仓促收回了目光,接着翻兔子去了。

“这下也没法和你切磋了,”时光对他说,“说起来咱俩上次过招已经是去年的事了吧?”

俞亮“嗯”了一声,手上动作不停:“别想别的事了,剑什么时候都可以比,你先把伤养好。”

“挺可惜的,”时光说,“我前段时间练成极意九式的第八式了,本来还想给你看看呢。”

俞亮抬头朝他笑了笑。

“我等着你,”他说,“等伤好了随时奉陪。”

“成,一言为定!到时候上你家找你去,你可别临阵脱逃啊?”

“我又不是你。”

他们分着吃了兔子,之后时光往床里面挪了挪,拍了拍空出来的半边床铺,显然是示意俞亮上去。

俞亮:“……”

“快点啊?”见他不动,时光又拍了拍床沿,“我知道,俞公子你肯定没和别人挤过一张床,那这不是事急从权吗?你就将就一下吧。这么冷的天,到了后半夜多难过啊,我这已经一条胳膊不好使了,你要是再病了咱俩怎么办啊?”

俞亮很想说他就不睡了,但最终还是没有拗过心里那点模糊的悸卝动,鬼使神差就脱掉了外衣鞋袜,挤进了温暖的床铺里。

时光烧没退,连带着被窝里也很温暖。俞亮躺下来之后时光轻轻拍了他一下。

“忘记和你说了,多谢啊。”

“都是该做的,举手之劳,你别放在心上。”

大概确实是连伤带毒耗尽了体力,即使昏睡了大半天,时光还是在俞亮吹熄油灯之后很快睡着了,他背对俞亮侧躺着,呼吸声变得均匀绵长气来。

俞亮本来觉得自己多半会睡不着,但是时光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居然意外地让他觉得放松。

屋外起了风,俞亮放松身卝体,躺在温暖的被褥之间,渐渐也开始觉得困倦。

他就要睡着的时候,时光突然动了动,俞亮感觉到对方蜷起了身卝体。

屋外北风怒号,正变得越来越冷,房里虽然点了火盆,暖意仍然在飞快地退下去。时光受了伤,烧也还没退,确实更容易觉得冷吧。

俞亮想了想,伸出手去,手掌贴着时光的后心,慢慢地送了点真气过去。时光没有被惊动,但是明显放松了下来,不再像刚才那样用卝力蜷缩着了。


(四)

沿着吴淞江一路向东,一天的功夫就能从吴中城到松江府。

年节上水运繁忙,江上满是来往货船,船夫撑着杆子,在江里慢慢地往前走。

时光就是再急,也不可能让船走得更快一些,只能耐下性子,等着这船晃到松江府去——船家运了满满一船的各种干果年货,船舱里挤得满满当当,时光跟俞亮实在不想挤在船舱里,干脆都去甲板上坐着了。

两人一边看江景一边聊天,偶尔和船家搭几句话,倒是也不觉得时间多难熬。

中午之后天色阴沉下来,风也渐渐大了,空气里的湿意越来越明显,眼看是在酝酿一场雪了。船身的晃动随着江风剧烈起来,江上的船队行进地越发缓慢了。

俞亮轻轻拍了时光一下。

“你冷不冷?不然我们回还是船舱里吧?”

时光叹了口气。

“你看看我这衣服穿的,我都觉得我笨重得像熊。”他说,“你就放心吧,哪有那么娇卝弱,就那点小伤,早就没事——”

俞亮突然一把抓卝住了他的小臂,把后面的话堵了回去。

“俞亮?”

但是俞亮没有看他,而是远远看向前方。时光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江面上仍然只有来来往往的船只,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。

“怎么了?你在看什么?”

“那艘船不太对劲。”俞亮朝不远处点了点头,也没等时光仔细看,拉起他就往船舱走,“我们最好别露面了,先回船舱里。”

时光被他拉着回到拥挤逼仄的船舱里,一边走一边忍不住问:“不是,哪艘船啊?怎么啦?”

俞亮把船舱的帘子稍稍拨卝开一条缝,时光挤过去,和他一起从缝隙里往外看。

“那边,从对面过来的那艘船,看到了吗?”俞亮指了一下,“和其他的船不一样,它吃水很浅,走得也很快。”

“看到了,那怎么样?”时光没有跟上他的思路,“人家去松江府卸了货,空船返回啊?有什么不对的?”

“就是因为空船返回,所以才不对。”俞亮对他说,“年节上货运繁忙,船家也都指着趁这时候多赚一点钱过年,他们在松江府卸了货,一定会再从松江拉一批货返回,不会走空船的。你看看江上来往的其他船只,有哪一艘是空船吗?”

时光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藏在腰间的账簿。

“你是说他……”

俞亮轻轻卝咬了咬下唇。

“不一定,也可能真是有急事要赶回去。”他说,“但是我们两个一看就不是行船运货的人,站在货船甲板上实在太显眼了,保险起见,暂时还是留在船舱里吧。”


对侧驶来的那艘空船很快到了近前,时光屏住呼吸,整个人都绷紧了。俞亮一手挑着门帘,另一手摸上了腰间佩剑的剑柄。

两艘船擦肩而过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
时光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,船身突然轻轻一晃——这晃动实在太轻微了,如果不是集中器全部精神,可能根本察觉不到。

糟了。

时光转过这个念头的时候,俞亮身形一错,已经从船舱里掠了出去。时光紧跟着从船舱里出去,就听到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——俞亮的剑已经出鞘,险险架住了朝船夫头顶上砍下来的一把长刀。

跳到船上的是个身形瘦长的男人,蒙着脸,也看不出长相年龄。他一击没有得手,随即转而把矛头对准了俞亮,两个人厮杀在了一处。

而无辜的船夫只知道自己顺路搭载了两个出手阔绰的少年去松江府,全然没想到会给自己招来这种这种飞来横祸,完全吓傻了,俞亮和蒙脸男人在他旁边刀光剑影大打出手,他都不知道躲开。

“大叔让开!”

眼看那艘快船上又一个人朝他们这边跃过来,时光错开一步让开俞亮他们,抽卝出剑迎了上去。

对方用的是一把窄背长刀,笔直朝时光过来,上来就是直逼心窝的杀招。时光错身闪过去,剑锋一拨一挑,把对面的长刀蹭到了一边。

来人反手削过来,时光回身格挡,剑身和长刀正面相撞,锵的一声火花四溅。

交换几招之后,时光的心就沉了下去——这个人用刀的套路不是他见过的任何门派,但是又带着精心训练出来的狠厉刁钻,招招都是冲着毙命去的,绝对不是野路子刀法。

比起江湖上用刀的门派,这种风格反而像是……倭人。

长剑轮出一片如雪剑光,剑刃凌厉逼人。这把剑名叫长庚,三年卝前通卝过极意剑派的试炼之后,班衡送给他的。

风越来越大,船身晃得越拉越厉害,时光双脚卡着地面稳住下盘,手上丝毫不敢松劲。

这人的刀实在是太快了,连挑带刺,招式之间几乎看不出迟滞和犹豫,时光并不擅长应付速度这么快的对手,手上左支右绌,难免有点顾此失彼。

他飞快地朝俞亮那边瞥了一眼——俞亮虽然没落下风,也同样不算轻卝松,显然一时半刻分不出高下。

这么下去不行。

时光侧身闪过特别快的一刀,感觉凌厉的风划过脸颊,带起一阵刺痛。他没有去管,深吸一口气,一招横扫千军,剑身大开大阖,给自己留出空间,随即脚下发力从甲板上腾身而起。

他在半空凌空转身,长剑不知道怎么挽了个花,剑锋一偏,贴上了对方的长刀,接着顺着刀身滑了下去。在对手来得及变招之前,时光自己已经落地,他的剑就着人下落的速度和力道向下一沉,把刀也带了下去,对方原本滴水不露的前胸顿时开了空门。

极意剑派九式剑法,这是第二式,拂柳。东风御柳,用最轻柔的巧劲去借力,反而最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,能破对手的快招。

时光反身拧腰起脚,丝毫没有留余力,看准机会当胸一脚把人重重踢出去撞上船沿。他自己紧跟着欺身而上,没有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,长剑先人一步,当头斩落下来。

极意九式的第八式,断岳。

没与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花头,只是集中气力,把所有的力道都凝聚在剑锋之上,势大力沉,摧山断岳。即使只是一片竹篾,被这样的力道裹挟着也能成为足够伤人的利器。

那人举刀相迎,但是终究晚了一步,时光的剑锋势不可挡地撞开了那把刀,随即楔入他的喉卝咙,鲜血四溅。

时光稍稍一愣,收了剑式,低头看了看染血的剑锋——自从这把剑到了他手里,这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生死攸关的局面,第一次取人性命。


(五)

俞亮挡住对手向上挑卝起来的一刀,自己借力向上窜起,轻快地跃上仓顶,居高临下朝追过来的人直扑下去,剑锋灌注了内力,飘逸又凌厉,就着俯冲的势头直取要害。

熹微剑法的冲字诀,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,对方的刀法确实快得滴水不漏,但并非没有破绽,只要比他更快,就总能占到上风。

他只用一招,就扭转了原本被对手步步紧逼的局面,剑光仿佛白虹贯日,一蹴而就地将对手向后推了几步。

俞亮人随剑动,剑光落下的时候人已经逼了上去,反手一挑,剑锋自下而上,逼得对手扯开了持刀的手——俞亮的剑尖在他手腕上拖出一刀长长的血痕,如果那人躲得再慢一点,他这一剑就是冲着挑断手筋去的。

一旦拿到先发制人的优势,后面的局面就渐渐倒向了俞亮这边。

他的剑快成了一团看不清的光影,只有在和长刀相撞的时候,能看到迸溅的火花。对手不得已连连后退,眼看已经逼近船身边缘。

俞亮却突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。

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被这么一艘奇怪的船截住?

九王爷派来的人应该还被师卝兄拖着,就算找到了他们,也该是从吴中那边追过来,而这艘船却是从松江府迎过来的。

就算是他和时光的行踪真的被发现了,九王爷收到了消息派人迎上来追杀他们,眼下来的人也太少了一点。

之前那艘快船已经掉了个头,这时候正紧跟在他们的船后面,但是带着武卝器跳到他们船上的,从头到尾也只有两个人而已。

俞亮无论如何都不觉得九王爷会这么光卝明正大,追杀卝人的时候都讲究一个公平,不知道多派几个人来围剿。

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?真的是九王爷派来的吗?

他心下这么一怀疑,原本已经喂出去的杀招就犹豫了——不能直接杀卝人,还是得留个活口问清楚缘由。

这个念转过去,俞亮剑锋一顿,顺水推舟借力打力,把对手直接推了出去。

那人一脚踩空,径直从船边向后仰,眼看就要摔进江里去了。

俞亮跟着赶上,随手抄起堆在甲板上的一只空木箱,也从船边一跃而下。他在半空抓卝住了对手的前襟,翻身腰卝腹发力,直接把人甩回了船上。

但是这么一来,他自己就毫无办法地向江面坠落了下去。

俞亮丝毫不慌,反手把那个空木箱朝江面上甩了出去,他自己刚好落在木箱上,脚尖轻轻一点,木箱被整个压下去没入江中,而俞亮已经有了再次发力的余地,一招干净利落的燕子抄水,重新跃上了甲板。

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息之间,吓呆了的船夫只眨了下眼,便错过了这一串动作,只看到刚才跳下去的俞亮不知道怎么又回到了船上。

俞亮跃上甲板站稳了,这才看见时光已经解决了自己的对手,正好赶上来制住了刚才被他扔上甲板的那个男人。


时光朝俞亮扬起眉头:“没事吧?”

“没事。”俞亮把剑还回剑鞘里,目光在时光脸颊和左臂上停了停,“你——”

跟在他们后面的那艘快船正偏过船头,显然是打算调转方向。

时光听着俞亮说话,余光瞥见那艘船的小动作,当下一掌劈晕了那个蒙面的男人,转身几步助跑从船沿跃起,半路踩着对面正好驶过来的一艘小船借力,两个起纵就落到了后面那艘船上。

撑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,已经被时光一脚踢飞了船桨。不等时光再有什么动作,他已经连滚带爬地缩到了角落里。

船失去了控卝制,被江水推着,斜斜地靠向岸边,两侧的船只纷纷开始避让,江面上一时显得有点混乱。时光没有去管,转头看向船舱,手指握上了剑柄。

有人正推门出来。

俞亮这时候也赶到了船上,他几步抢上来挡在了时光前面,抬起长剑指向来人。

时光对俞亮这种过分的保护很有微词,还想伸手把他拨卝开,但船舱里的人已经摔门出来了。那人穿了一件浅色裘皮大氅,领口袖口都滚着一圈毛,他在晃动的甲板上站不太稳,一看步态就不是习武的人。

显然是没有卝意识到情况,他一边走出来,一边大声呵斥着船夫。

“怎么回事!不是说了快撤吗?谁让你靠岸——”

他的话在看到站在甲板上的俞亮和时光之后戛然而止,变成了一个骤然拔高的滑稽音调。

时光有点愣神,总觉得对方莫名眼熟,但是还没等他想起来这人是谁,俞亮已经一脸诧异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。

“昊苍小王爷?”

这下时光想起来了——这人是王翀,九王爷府上唯一的嫡子。

九王爷原本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子,娶了当时最受宠爱的瑞阳公主,这才晋升王爵,在松江府封了地。王翀是九王爷府上唯一的嫡子,又是最小的儿子,从小娇生惯养,不负众望地从小就长歪了,一身纨绔习卝气,谁要是斗胆夸两句,能惹来一片声讨。

时光只在两年卝前远远见过这人一次,但是没少听俞亮提起过此人的丰功伟绩。

但是……但是,就算这人再怎么脑子拎不太清,也不至于亲自出面干这种暗卝杀的勾当吧?幕后主卝使雇人行卝凶,一向是把自己摘得越干净越好,这怎么还有亲自过来坐镇的?

万一像现在这样被抓了个现行,这不是把整个九王爷府都架在火上烤吗?

时光无论如何没想明白这里面的关窍,只好开始怀疑这位小郡王是不是脑袋不太好使。

还没等他或者俞亮开口说什么,对面王翀自己先乱卝了阵脚,慌不择路转头就跑——然后随着船身的晃动左脚拌了右脚,一头朝身后的门框扑了过去。

俞亮赶上去提着后领子一把把人拽住,顶着一头官司,反手用剑柄照着王翀后脑敲了一记,姑且把这人也先打晕了。

时光咧了咧嘴:“现在怎么办?”

俞小公子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王翀,叹了口气:“我也不知道。先带回船上吧,等到了松江府跟师卝兄他们会和了再说。”


(六)

在松江府靠岸之后,俞亮也没有回家,他租了一辆马车,和时光一起直奔桑原的住处去了。

天色已经开始擦黑,乌云越发厚重,街巷之间游走的风也越来越湿冷。

怕半路再出意外,他们没有雇车夫,俞亮坐在前面赶车,时光干脆坐到了马车顶上,两条腿悬在半空晃来晃去,捧着个在码头顺手买的海棠糕,吃得津津有味。

两个倒霉的俘虏被捆起来扔在了车厢里,没有人去管他们。

“俞亮,你真的不吃吗?”时光低头问俞亮,“你再不吃我就都吃完了。”

“你吃吧。”俞亮低声说,看了看天色,又回头看向时光,“你冷不冷?像是要下雪了,冷就回车厢里去。”

“哎哟,我真没事儿,不冷——冷也不回去。”时光满不在乎,从车顶上跳下来和俞亮并肩坐在马车的前横梁上,顺手把油纸包里的最后一块海棠糕塞卝进了俞亮手里,“再说,去车里干嘛?”

他朝身后指了指车厢。

“跟那两个倒霉蛋大眼瞪小眼吗?”

俞亮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,把缰绳递给时光,自己拆开油纸包慢慢吃起来。

所谓的“幽玄”,表面上是一家普通客栈。临近傍晚的时候客栈挂上了灯,门口分外热闹,打尖和住店的人吧大堂挤得满满当当。

胖掌柜一看到俞亮进来就已经堆起了笑容,等俞亮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枚小小的玉佩,扣在掌心里对他亮了一下,他就变了神色,把两个人请到了后面。

“小俞公子可是为九王爷府上的事来的?”

俞亮拱了拱手。

“正是。还要劳烦掌柜的和桑老前辈告知一声,我们有要事相商。”

“您二位可来得不太巧。”掌柜搓了搓手,有点为难,“楼主有事出去了,今卝晚约摸不会回来,两位少侠若是不嫌弃……不妨在这客栈里先休息一晚?明天楼主一回来,在下就为两位通报。”

时光转头看了俞亮一眼,后者对他点点头。

“那就有劳您了。”俞亮彬彬有礼地说,“后面马车里还有两个人,是这件事的重要疑犯,麻烦您关卝押起来小心看卝管。另外,如果方便的话,帮我们准备一点伤药。”

时光愣了一下,转头上下打量俞亮,只看出了这人脸色红卝润中气十足,实在不像是什么地方受伤了。

但是掌柜已经一口应下,喊了小二领他们去楼上客房,时光也就没当着外人再问什么,跟着俞亮一起上了楼。


酝酿一天的大雪终于开始下了,风越来越急,地上很快就积了厚厚一层雪。时光他们的客房是客栈里最好的一间上房,从窗户看出去,是整个松江府的万家灯火,亮在纷飞的大雪里。

这可不是江南常见的景色,时光趴在窗口看得津津有味,直到俞亮过来把他从窗口拉开,关上窗板把寒风和大雪都挡在了房间外面。

“伤还没好,当心着凉。”他有点责备地说,拉着时光走回房间里,“掌柜的送了伤药,你过来。”

“对,我还没问你呢,你受伤了?”

俞亮叹了口气:“是给你用的。”

他说着,伸手往时光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。时光猝不及防,被尖锐的疼痛刺得一个激灵,倒抽一口气差点跳起来。

他这才想起来下午擦过脸颊的那一刀,想来是被蹭伤了。

“过来坐下。”俞亮又说了一遍,打开了放药膏的盒子,“幽玄的伤药很有名的,这样的伤口很快就能消肿。”

“喔……”

时光没有再动,俞亮找了干净布子,蘸水清理了伤口,用手指挑了一点药膏,小心翼翼地敷在伤口上。

药膏带来了舒适的凉意,很快把火卝辣辣的刺痛感盖了下去。时光舒服地叹了口气,就看见俞亮一边放下卝药膏盒子,一边对他的左臂示意了一下。

“衣服脱了。”

时光:“……啊?”

“给我看一下,下午的打斗太激烈,你的伤口有可能撕卝裂了。”

他的语气太不容辩驳了,时光没有办法,解卝开盘扣把外衣脱卝下去——中衣袖子上果然洇着一小片血迹,已经变成了暗暗的褐色。

时光:“……”

他真的什么都没感觉到。

“你到底有多马虎,这样都没感觉到吗?”俞亮一边问,一边把他的袖子挽上去,小心翼翼地拆掉包扎的布条,“疼就告诉我。”

“没事儿,不疼——嘶!”

俞亮手上的动作顿了顿,抬起目光看了他一眼。时光总觉得对方像是在忍着笑意。

“尽管笑吧,不用忍着。”时光自暴自弃地说,“反正也——哎哟!你轻点!”


到了酉时,雪终于停了,整个松江府已经覆盖在一层厚厚的冬雪下面。静谧的夜里落雪簌簌有声,房间的火盆生得很足,温暖舒适,让风声和落雪听起来都有了种安定的味道。

晚饭后掌柜送了两壶冬至时候泡好的桂花酒并一盘点心,俞亮把酒温在红泥小炉上,和时光面对面坐着桌边,嗅着桂花酒似有若无的香味,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。

“我还是觉得不太放心。”

俞亮抬起目光:“什么?”

“我总觉得那个掌柜不太靠谱……”时光说,“把王翀和那个杀手卝交给他真的没问题吗?”

“放心吧,他信得过。”俞亮朝时光笑了笑,“那位掌柜是桑老前辈身边的人,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他了,‘幽玄’的这家酒楼一直是他在掌管的,交给他的事就放心好了。”

“行,你这么说我就有底了。”

时光一边点头,一边伸手去拿炉子上温好的酒。俞亮拦住他,自己把酒壶拿了起来。

“别碰,当心烫。把杯子递过来。”

他给两人斟满了酒,举起酒杯和时光轻轻一碰。桂花酒酿得恰到好处,酒香里裹卝着桂花清甜的香味,满口回甘。

时光喝完了自己那一杯,伸手还要去拿酒壶,俞亮挡住他的动作,把酒壶拿开了。

“身上还有伤,你少喝一点。”

“哎哟那点小伤算什么啊!”时光反手试图从他手里把酒壶抢回去,“再说我才喝了这么一小杯!这填牙缝都不够的!你给我——哎呀快给我!”

俞亮不给他,两个人在桌面上方有限的空间里交换了几招擒拿技巧,最后俞亮只顾护着酒壶,一时没注意,被时光抢走了自己那杯酒。

“嘿嘿。”时光举着他的酒杯朝他乐,“知道什么叫卝声东击西吗俞公子?”

俞亮:“……”

他无可奈何得叹了口气,由着时光去了。

“最后一杯,不许再喝了。”

“好嘞。”


方绪裹卝着一身寒意赶到客栈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时光和自家小师卝弟这副红泥小炉新醅酒的样子,而窗外夜色正浓天寒欲雪,狂风呼啸。

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多余。

“绪哥!”时光朝他挥挥手,“洪河他们怎么样啦?”

“安全回你师门去了,都没事。”方绪朝他点点头,“我听房掌柜说,你们抓卝住了王翀?”

“别提了,头疼死了。”时光皱着脸,“我俩当时就觉得不对劲,谁知道那艘船上能捡到这么个烫手山芋啊!现在怎么办啊?”

方绪叹了口气,目光在时光脸上停留了一下。

“后面交给我吧。”最后他说,“王翀和那个杀手都今卝晚我来审,你们两个先好好休息一晚上,休整一下——时光。”

时光正偷偷往自己杯子里倒酒,冷不防被点了名,手一哆嗦差点把酒壶扔了。

“受伤了就少喝点,酒壶给我。”

时光:“……”


(七)

时光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,天色还很暗,屋里点了灯,光线很温柔。有一只手轻轻掖了一下他的被子,接着是俞亮压低的声音。

“时间还早,再睡一会儿吧。”

他也还不想醒过来,掌柜的桂花酒喝着柔和清香,酒劲儿正经不小,昨晚睡下的时候,他跟俞亮已经都有了点醉意。

眼下微醺的感觉还没完全消失,他缩在温暖的被褥间,倦怠得连一根指头也不想动。俞亮似乎是把油灯的光拨得暗了一点,于是他闭上眼睛接着睡了过去,连梦都没有做。

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就已经大亮了,他瞪着天花板愣了几秒,猛得翻身坐起来——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。

时光:“……”

他匆匆忙忙换了衣服跳下床,正单脚跳着踩上鞋子的时候,俞亮推门进来了。

“正好,刚要来叫你起床。”他对时光说,把手里的油纸包递给时光,“吃点东西,我们准备出发了。”

“去哪?”时光一边拆开油纸包一边问,“昨天抓卝住的那两个——哟,生煎啊!”

“这家客栈的生煎很有名的。”俞亮对他说,“王翀和那个杀手师卝兄他们连夜审完了,账簿我刚才也已经交给了桑原前辈,不用担心。后面就没有我们什么事了,也不太好总在客栈打扰,我们先回我家吧。”

时光愣了愣。

“桑原前辈来过了?账本已经给他了?不是,怎么都没人叫我一声啊!”

俞亮笑了笑。

“叫了,你没有理我。看你睡得沉,就干脆让你继续睡了,对伤口恢复也有好处。”

时光简直无可奈何。

“说了多少次那点小伤什么事都没有,你就是不信,是不是?”他说,“算了算了,问出来什么结果了?王翀再怎么不是个好人,也不至于脑袋坏了,雇凶卝杀卝人还要亲自来现场看吧?”

“这件事其实和他没关系。”俞亮摇了摇头,“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本账簿的事。”

“那?”

俞亮指了指自己。

“是冲我来的。”他说,“九王爷府上知道我父亲在调卝查他们私售食盐的事,在讨论有没有什么把柄能威胁我父亲。王翀偷听到了这件事,不知道和谁商量了,总之他自作主张,打算带人绑卝架我。”

时光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
“用绑卝架你来威胁俞老前辈?他还亲自来?他果然就是脑袋坏了……不是,脑袋坏了也做不出这种事啊!他图什么?就图在九王爷面前长个脸?”

俞亮忍不住似的笑了起来。

“差不多吧。他实在太不成器,九王爷基本上也失望了。虽然他是家里唯一的嫡子,但是这两年九王爷越来越器重他两个庶出的哥卝哥。”他解释道,“那两个杀手是他的护卫,都跟一个东瀛师父学过武,所以用的刀法有点倭人的风格,倒也没有跟倭寇有什么牵扯。”

时光哦了一声。

“那现在怎么处理?”

“账簿交给桑原前辈了,接下来幽玄会继续调卝查,桑老前辈说了,牵涉进来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的。”俞亮说,“至于王翀和他那个护卫,师卝兄今天早上已经带着他们回我家去了,说是让我爸处理——不过多半也就是通知九王爷那边过来领人,这件事就当抓在我们手里的一个把柄了。毕竟现在九王爷的爵位还在,王翀也是受过册封的正统郡王,我们也不能怎么样。”

“啧。便宜他了。”

时光原本一路上都没什么情绪,现在倒是开始因为王翀居然打余量的主意而觉得生气了,这是正好当时他和俞亮在一起,如果只有俞亮一个人,以少对多真的不一定打得过。

特别是,眼下他很有点想再把王翀揍一顿的冲动,而王翀已经被方绪带走了。

倒是俞亮像是看出了他的情绪,轻轻拍了他一下。

“行了,你的生煎要凉了,趁热吃吧。”他说,“吃完我们就出发。”

“去哪,去你家啊?”时光一边咀嚼一边问,说得有点含糊不清,“你家我就……不跟着了吧?不合适嘛。反正也没事了我直接回去了!”

他倒不是不想去俞亮家,而是……从第一次见面起,他就总是有点怕俞亮的父亲——这位剑圣总是板着面孔,一副随时都会发卝怒的样子。

“我父亲这几天要出门的,等我们到家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出发了。”俞亮像是看出了他在抵触什么,“你也一起来吧,等回去让家里的大夫再给你看看,之前中过毒,最好还是谨慎一点。家里有人照顾也更适合修养,你养几天伤再回去不迟——我让师卝兄帮忙给你师叔们报个信?”

时光:“……”

他叹了口气,决定放弃和俞亮强调“我真的没事”这一点了,随便对方开心吧。

另一方面,朱大勇还等着他回去了再算之前偷跑去吴中城的帐,时光也乐得晚点回去——能躲一天是一天,今朝有酒今朝醉吧。

“那行,走吧!先说好啊,给大夫看倒是可以,但是我是绝对不会喝药汤的,就死了这条心吧!”

几个时辰后,一辆马车缓缓驶离了客栈,在积了雪的街道上轧出两道车辙。它顺着松江府热闹的街道缓缓走远,很快就消失在了来来往往的人群里。

而街道上仍然热闹非凡。就要过年了,家家户户都贴了红纸桃符,不时传来爆竹声。


(尾声)

三天后。时光回吴中那天也是个阴天,有点湿冷,若有若无飘着一点雪花。

“你不去送送他吗?”

俞亮摇了摇头:“不送了,他也不是需要有人护着的人。”

方绪充满探究意味地看了俞亮一会儿。

“小师卝弟,你给师卝兄说实话,你是不是……?”

俞亮侧头看向方绪。

“你喜欢他?”

“嗯。不过他还不知道,师卝兄你也别和他说。”俞亮轻轻微笑起来,“我想慢慢来,这件事不急。”

雪渐渐大起来,时光的马车很快就融进纷飞的大雪里,看不见了。

方绪叹了口气,拍了拍自家师卝弟的肩膀,没有再说什么——并且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叫上白川,找个理由把时光叫到松江府来住一阵子。

——fin——

[注] 笠泽是太湖的古称。吴中是现在的苏州。松江府应该都知道的,就是上卝海。其他藏在设定和名字里的考据就不赘述了,还有不少,当彩蛋自行发现吧w

以上。

后续有没有不知道,可能后面任君脑补,也可能哪天突然手痒就有了w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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